去年10月,82歲法國作家安妮·埃爾諾憑借《悠悠歲月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。
緊接著,她的另一本書《一個女人的故事》,走進大眾視野。
有人評價道:「她的作品不僅僅是個別女人的生活實錄,而是時代和社會的一面鏡子。」
這本書敘述的是作者母親的生平瑣事,可字里行間流露的,卻是親子間親近又充滿隔閡的復雜感情。
原來,終其一生,父母才是我們最難面對的人。
這不是一個女人的故事,而是千千萬萬個家庭的隱痛。
01
時間差:
那時我還小,你總沒時間;
你慢慢變老,我還不夠強大
我們都向往一種親子關系:你陪我長大,我陪你變老。
然而,現實往往事與愿違,安妮也不例外。
為了能賺更多錢,在人們趨之若鶩進工廠的年代,安妮父母貸款盤下了一家咖啡食品店。
母親以極大的熱情,經營著這間小店。漸漸地,家里經濟狀況有所好轉,他們買了商鋪和房子。
可是,顧此就會失彼。
母親把所有的熱情和精力都給了顧客,卻連跟孩子好好講話的耐心都沒有,更沒時間照料這個家。
她忙得沒時間做飯,安妮衣服上的扣子掉了,也總是要在上學的前一分鐘,她才會急急忙忙地在女兒身上縫兩針。
星期天下午,母親穿著連體衣和長絲襪睡覺,讓安妮躺在她的身邊。安妮睡不著,就緊貼著母親的背看書。這是安妮童年關于母親的記憶中少有的溫存。
年少時,她曾因此怨恨,怨恨母親不能陪伴自己。
然而,在一段親子關系中,被虧欠陪伴的往往不只有孩子。
安妮長大結婚后,便搬離父母。直到父親去世,母親提出想與她同住。這個大半生都風風火火的女人,終于示弱了。
都說示弱,是父母變老的開始。
他們生活在一座新城,人煙稀少,出行不便。母親哪怕想買一雙襪子,或者理個頭髮,都需要安妮駕車才能抵達目的地。
母親不習慣依靠別人,但其實,她已經漸漸無法融入新環境了。
不得已,母親又獨自搬回她原來生活的地方。安妮也沒有辦法,畢竟,她還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。
後來,母親患上阿爾茨海默病,安妮看著母親日漸丟光了自己的東西,一點點忘了燈是怎樣開關,看著她開始墊尿布、用手抓飯吃……
不止一次,她沖動地想要把母親接走,從此什麼都不做,全身心照顧母親。可是,她又很快意識到,自己并沒有這個能力。
最后,母親獨自在醫院過世。
有時候,我們和至親之人的關系就是這樣:你沒時間陪我慢慢長大,我也沒能力陪你從容變老。
作為平凡的人,我們誰都追趕不上時間的腳步,誰都無法擺脫這宿命的循環。
02
空間差:
錯落時空里,我們是距離最遙遠的親人
有人說,終其一生,父母都在目送孩子遠行。
但其實,在另一個錯落時空里,父母與子女,從未真正相遇。
安妮母親年輕時,是個美人。
她頂著一頭棕紅色的頭髮,搭著藍色寬條夏裙,手里忙著工作,還能對顧客面帶微笑,從容不迫。
那時,母親是安妮最敬佩的人。安妮想,長大后,我會成為她那樣的人。可那時,母親并沒有多少耐心可以分給她。
青春期到來時,安妮與母親決裂了。此時,母親不再是她的榜樣,相反,她為母親的粗魯感到羞恥。
可這時,母親卻渴望能夠跟女兒一起學習。她喜歡聽安妮講學校發生的事,并學著模仿按你的口頭禪。
而安妮當時最大的愿望,卻是離開家,離開父母。
讀大學后,安妮與母親的關系漸行漸遠。不在一起生活,她們之間的氣氛由劍拔弩張,轉變為友好羞澀。
但這不過是感情疏遠的另一種表現。
這時,母親會與安妮熱烈擁抱,會特意為她保存報紙。
單獨相處時,母親開始主動尋找話題,試圖拉近與女兒的關系,可她說的都是別人的家長里短,安妮根本不感興趣。
母親希望,女兒對她能像小時候一樣,無話不談。而安妮在面對母親時,對自己的事情,尤其是感情的事,她向來閉口不談。
這對母女,誰也關注不到對方真正的需要。因為,她們的思想,從未相通。
而她們對彼此的期待,也永不可能再實現。
宛如不同軌道上的兩顆行星,不停運轉,卻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相遇。
伴侶之間,總有那麼一些時刻,能夠心有靈犀;朋友之間,也從不缺心心相印。ADVERTISEMENT
可在那個思想交會的空間里,父母與子女,往往卻是距離最遙遠的親人。
03
認知差:
沒吃過你吃過的苦,不懂你無理的愛
安妮母親12歲就離開學校,被送進工廠。記憶中,她的肚子從沒填飽過。
因為窮過,所以她深知錢的重要性。也因窮過,她承受著因家庭出身而帶來的社會評判。
所以,母親在拼命工作的同時,從不忘讀書看報。她不僅要實現財富自由,更要突破生活設下的重重壁壘。
可女兒安妮出生后,那個希望孩子生活得比自己好的夢想,就取代了她自己的夢想。
大概所有父母都有共同的默契:他們希望自己吃過的苦,孩子不再吃;他們盡最大的努力,去蕩平孩子成長路上的一切溝坎。
雖然母親很忙,但只要一有機會,她就給女兒買玩具和書籍,還有學習用品。安妮穿的衣服和鞋子,也都是上好的。
母親說:「我不愿意讓人說,你的東西不如別人的好。」
此外,母親還很注重安妮的教育,她不讓女兒讀鎮上的普通學校,而是把她送去貴族寄宿學校。為此她必須花更多的錢,付出更多的勞動。
然而沒吃過苦的孩子難免天真。
衣食無憂的生活,讓安妮開始鄙視金錢,并對與學習無關的事感興趣。她開始關注旅游、運動、家庭舞會,甚至時政。
為此,母親常常會暴跳如雷地警告她:「你不要再為這樣的事情傷腦筋,學習是第一位的。
但在安妮看來,這些都是母親的問題,她不但不理解自己,還把自己當作敵人。
沒窮過,就不明白學習的意義;一切都來得太容易,就看不到父母的承擔與付出,反而把那焦急的期望,看作自身的枷鎖。
父母用勞動和汗水,壘高了孩子成長的起點,同時也壘起了兩代人認知的屏障。
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,沒吃過父母吃過的苦,又怎能明白父母那「無理」的愛。
04
情感差:
我愛著,也怨著
黑格爾說:「聲稱矛盾是不可構想的,這完全是一種錯誤。實際上,在一個生命體的痛苦中,矛盾甚至是一種真實的存在。」
作為女兒,安妮無疑是愛著母親的,那可是生養自己,并隨時準備為自己犧牲一切的人。
可同時,對于母親,她還有著千絲萬縷無法言說的怨恨。
幾十年的風風雨雨,這對母女從未真正彼此理解過、有效溝通過。
直到母親過世,這所有復雜的感受,全部化作安妮無處安放的悔恨。
面對自己童年愛的缺失,她已無處宣泄;而她對母親的虧欠,也已無法彌補。
死亡,看似帶走了一切,卻又把一切系成了一個死結。
一生功過,再也說不清究竟是誰虧欠了誰。
這是安妮與母親之間的故事,又何嘗不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印鑒。
也許這世上,根本不存在完美的原生家庭。
也許,我們都曾經在父母意志和自我意志之間掙扎撕扯。
我們盼望著,有一天可以擺脫父母意志的束縛。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才明白,這其實是一條沒有歸程的路。
不出意外,過往所有爭執,都會隨父母先去的那一刻,永遠畫上省略號。
如果未來的遺憾和悔恨已不可避免,那就讓它少一些,再少一些。
無論多麼為難,你都得在自己心里,與那些壓抑的情緒握手言和。
嚴禁無授權轉載,違者將面臨法律追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