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大蔥媽嘮家常
講述人：于女士
姥姥和姥爺分居了幾十年，從我記事起就看到他們兩個人一人一鋪炕，電視機也是一屋一個。到了冬天實在太冷，兩個人就搬到一鋪炕上，只不過一個在炕頭，一個在炕梢，一個看電視，一個聽半導體收音機，而且兩個人一輩子都沒有好好說一句話。
當年，姥姥的父親病逝，母親改嫁，原本她跟奶奶生活在一起，可奶奶年紀大了，需要大伯養活，大伯又無力養活姥姥，就早早讓她嫁人了。姥爺的父親是地主，雖然當時很多東西都被收繳了，那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，大伯也是為了姥姥能過得好點，就選擇了姥爺家。
姥爺從小被父母寵，被兄弟姐妹慣著，好吃懶做，四體不勤，脾氣也不太好，不允許別人說他的不是，一句都不行，凡事不愿意跟人商量也不愿意聽取別人的意見。居家過日子，姥姥作為家里的女人肯定要說姥爺兩句，可每次姥爺都是又瞪眼又罵人，搞得姥姥大氣都不敢喘一下。
姥爺不講衛生，姥姥看不慣，總是盯著他洗澡換衣服，當然也免不了嘮叨幾句，可姥爺不愿意別人管著自己，脾氣一上來把所有衣服都脫了，嘴里還不停地說：「天天說為我好，我看你就是嫌棄我埋汰，你愿意洗就都給你，我不穿了還不行嗎！」
姥姥也生氣，挨著累還受人埋怨，可是她不催又不行，因為她的婆婆，也就是我的太姥姥看到了就會說姥姥不賢惠，不能給自己老爺們收拾干凈，不是賢妻良母等等。所以姥姥真挺難的，不做的話婆婆說，做的話姥爺還跟他蹬鼻子上臉。
姥爺喜歡兒子，奈何姥姥一連生了三個女兒，這讓姥爺的心情更不好了，尤其看到左鄰右舍家都生兒子的時候，他臉上更是掛不住了，成天說姥姥沒用，還命她不管用什麼辦法，一定要生出個兒子來。
姥姥不想再生孩子了，可那個時候沒有計劃生育也沒有避孕措施，更沒有失婚的觀念，姥姥只能硬著頭皮喝下太姥和姥爺給她弄來的各種偏方，把姥姥的例假都搞得不規律了，更別說懷孕了。
姥爺才不管這些，把一切問題都歸咎于姥姥，說她體質差，于是整天讓她干這干那，而自己卻坐在一旁抽著煙喝著茶。村里年長一點的人都知道，年輕的時候經常看到姥姥頂著烈日除草，姥爺在樹上唱歌乘涼，還美其名曰給姥姥緩解疲勞。
有一次冬天，姥爺騎腳踏車馱著姥姥去串門，半路有個坡上不去，姥爺就讓姥姥下來了，可到了坡上，姥爺都沒管姥姥是不是上車了，騎上車子就跑，任憑姥姥喊破了嗓子，姥爺也沒停下來。
姥爺一路到了親戚家，發現姥姥并沒有在車上，但是人家不慌不忙地跟親戚聊天喝酒，完全沒提姥姥，姥姥一個人冒著嚴寒走路到了親戚家，大家看到姥姥都愣住了，姥爺卻還像沒事人一樣。
那件事情之后，姥姥心灰意冷，不再主動跟姥爺說話，姥爺也不接近姥姥了，因為他知道不管怎麼努力，姥姥都不可能生出兒子了。等三個女兒都出嫁以后，姥姥和姥爺就正式開啟了分居生活。
分居是分居，可姥爺的吃喝拉撒都要姥姥負責，而且姥爺經常在小賣部喝的酩酊大醉，老闆也沒時間送他回來，就找人給姥姥帶話，姥姥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計去把姥爺攙扶回來。
姥姥的身高只有1米5，體重只有90多斤，她哪里能攙扶得了1米8大個兒的姥爺啊，可是姥姥沒辦法，就算跌倒了也得爬起來，要怪就怪自己生不出兒子，要是有個兒子在身邊她就不用這麼累了，也許姥爺也不會整天酗酒了。
姥姥和姥爺吵了半輩子，又冷戰了半輩子，到老了姥爺還得靠姥姥照顧。因為姥爺常年喝酒,70多歲的時候就得過腦梗，但那個時候比較輕，經過治療之后，姥爺可以拄著拐棍走路，自己也能吃飯上廁所。
80歲那年，姥爺再次得了腦梗，這一次比較嚴重，命雖然保住了，可人卻癱瘓了。那個時候大姨二姨都忙著帶孫子，母親則忙著掙錢給弟弟娶媳婦，誰也抽不出身來伺候姥爺，所以照顧姥爺的重擔就落到了姥姥一個人的身上。
姥爺整日躺在炕上，吃喝拉撒也都在炕上解決，姥姥為了方便照顧他，整日衣不解帶，即使這樣也沒換來姥爺的一句感謝，還動不動就罵姥姥，沖她發脾氣，
姥姥聽了也不說話，讓干啥就干啥，想吃啥就做啥，即使半夜了也起來給姥爺做飯。有一次夜里姥爺想吃韭菜盒子，姥姥二話不說就起來做。姥姥特意放涼了才拿給姥爺，哪知道里面的韭菜還是燙的，姥爺的舌頭被燙疼了，她一把揪住姥姥的頭髮，說姥姥是想害他。
姥姥為了掙脫姥爺的手，硬生生拽掉一縷頭髮。姥姥傷心難過也生氣，但是她沒辦法跟一個癱瘓的病人發脾氣，只能偷偷抹淚。姥姥說那幾年她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干了。
後來我母親她們姐妹三個有時間了，就輪流回來替姥姥照顧姥爺，可姥爺不用她們，就想要姥姥照顧。母親她們不慣著姥爺，對著他吼：「你就消停一下吧，我媽也是八十歲的人了，本身都需要人照顧的年齡，還照顧你這個病人，讓她歇一歇吧，你做丈夫的不心疼，我們做女兒的還心疼呢！」
姥爺并不聽勸，反駁說：「誰讓她生不出兒子的，這罪就得她自己受。」姥姥聽了沒有任何反應，因為她的心已經麻木，眼淚也流干了。
姥爺走的時候身邊只有姥姥一個人，姥姥看到他呼吸困難，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，知道他快不行了，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。姥爺伸手摸摸了姥姥臉，用微弱的氣息說：「你別哭，看你哭，我難受......」
這是姥爺臨終前說的最后一句話，也是此生對姥姥說過的最溫柔、最浪漫的一句。在即將離別之時，姥爺終于意識到這輩子虧欠姥姥太多，然而他卻不知道，這句話就像魚刺一般扎在姥姥的心上，只要想起來就無比難受。
只要有人勸，姥姥就哭得更傷心，她說：「我不是哭他走了，而是哭我自己，他把我的一輩子都耗沒了，到頭來還留下我孤單一人......」
我覺得姥姥的心情很復雜，那個讓她苦了一輩子的人走了，耳根子終于清凈了，可她已經不適應沒有姥爺的日子了，也許這就是人生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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